父亲一生最爱酒。
父亲是个嗜酒的人,这是我对他的了解。自我懂事起,父亲每次吃饭前,必须要喝半大碗酒,即使没有什么菜,就是有一块腐乳,伴着酒,也喝得津津有味。每当母亲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时,他总是那句话:“我饮酒就等于吃饭,‘酒足饭饱',我并没有吃超我的指标粮"。他确实是饮酒后再也不怎么吃饭的。
在计划经济年代,农场无论是职工或家属,都是核定粮食指标的,职工一般都是在集体伙房打饭菜回家吃,家属小孩的口粮便打回来自己煮。口粮是否有余缺,就看你如何处置打回家的米了。我父亲喝的都是散装米酒,当年买米酒光有钱还不行,还必须拿米去兑换,一斤米兑换一斤酒,再给一毛多钱作为加工费才行。所以,父亲饮酒后再不怎么吃饭,也不知他是真饱还是假饱。
父亲虽然爱喝酒,但不是那些烂醉如泥的酒鬼,父亲喝酒从来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,似是在品尝着人间美味。小时候,我真不明白,那又苦又涩的酒究竟有什么好喝的?记得我家在二队时,买酒要到2公里多的逢莉供销社买酒。有时候,他炒菜时便叫我去买酒,回来的路上,我出于好奇,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?便偷偷尝两口,次数多了,对酒也适应了。参加工作后,对各种饮酒的场面都能应付自然。可能这酒量一半来自于遗传,一半来自于后天的锻炼吧!
父亲除喝米酒外,为了不用米去兑换,有时也买一些劣质的糖波酒喝,所谓糖波酒就是用榨糖后的甘蔗渣蒸的酒,既苦又没有多少酒味,但那时候经济困难农村人都是买这种酒饮。
父亲爱喝酒在农场是出了名的人。我父母都是农场的基层干部,他调动单位特别多,在2队,7队,12队都待过。父亲每当是上山劳动,检查岗位或到场部开会,都要背着一个行军壶,别人装的是开水,他壶里一定装的是酒,想喝时便喝两口。我外公也是饮酒的性情中人,因路途不远,他常常把自家酿制的糯米酒用大坛子送来,此时,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,他们俩便会喝得天昏地暗,无话不谈。改革开放后,家庭的生活条件也改善了,但父亲还是中意喝散装米酒,米酒后来再也不用米来兑换了。为方便,他改用大塑料桶去购买,买一次酒,能喝上十天半个月。调到12队后,有一次,他到场部开会,顺便买了一塑料桶米酒用单车搭回队,当下一个高坡时刹车不灵,摔到公路下的稻田边,腿部擦破一大块皮,鲜血直流,他不管不顾。反而去顾那洒出了一大半酒的酒桶。为那洒出的半桶酒,他怜惜了半个月。我外出参加工作后,偶尔回家看望父母,他总是热情邀我同饮一杯,我便找借口推说不会喝酒。他很失望地说:“听人讲,你在外面很能喝?"我只好应负他一下,勉强和他饮两杯。每当此时,他就像小孩一样高兴得哈哈大笑。他还对我说,是男人就应该识得饮酒。当饮得高兴时,他会拿起大碗,一碗一碗地往肚里灌。我们作为子女的常常阻止时,他总是说:“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,只有这样饮酒才爽!"。
父亲爱喝酒的秉性一直没有改变。但我知道,父亲年纪大了,身体又不好,不能再多喝酒了。我在外地工作后,很少回来,每次回来,我都会带上一些礼物,却唯独没有酒。父亲看我没带酒,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不理我,直到我帮他捶背揉肩他才高兴起来。我们兄弟姐妹都先后离家外出工作后,母亲退休后也长期给弟弟带孩子,剩下父亲一人独自留在农场,他更是一日三餐以酒当饭,关起门来自酌自饮。一天早上,他中风倒地,被邻居发现,及时送医院抢救。病好后遗留下半边不遂。我们作为子女的绝对禁止他再喝酒了,并把他的酒瓶酒桶全部收藏起来。他身体稍为好些,自己又跑到商店买酒饮,喝不完的放在床头柜藏好,晚上偷偷地喝。我们发现后制止他,他说:我一生就这点爱好,一大把年纪了,生死已经无关系,你们就由得我吧!后来,明知不能控制他饮酒,只要他高兴,我们就放任让他饮酒了。但那一年,父亲带着他心爱的酒永远地走了!
此刻,我举起手中的酒杯,仰望星空,与父亲对酌。
(作者黎明系阳江农垦局原副局长,2020年清明节因疫情不能回去拜祭老父亲,特写此文悼念)